文工团遭敌机轰炸3名战友牺牲依然坚持演出

　　硝烟中的芭蕾

　　绘制：仓小宝

　　山野里的风，不时将金达莱浓郁的芳香吹进战地防空洞，坚守在这里的医护人员感受到春天的来临。就在敌机空袭之后，我在洞口惊异地发现，天空中有一群白天鹅，正仓惶地扑展着翅膀，掠过对面的山峦……

　　午夜后，担架队员冒着敌机轰炸的危险送来一批重伤员，其中有位女兵与我同龄，年仅15岁，她是19兵团文工团团员，名叫叶君，是来前线慰问演出时遇敌机轰炸负的伤。小叶伤势很重，流血不止，但她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，两个拳头紧握着，始终没喊一个疼字，似乎疼字已被她用牙咬碎了。陈医生迅速清创、结扎血管、缝合、包扎，并嘱咐让我特护，精心观察。

　　凌晨，一只山鸟清脆的鸣啼唤醒了昏睡的小叶，她干裂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：“水！”我急忙扶她半卧，慢慢给她喂水。水湿润了她的咽喉，也激活了她的记忆。她轻轻喊了一声“白天鹅！”

　　“什么白天鹅？”我问。

　　“我最要好的战友钱仁重，她是我们舞蹈队女一号，最爱跳天鹅舞，大家亲昵地称她‘白天鹅’。”

　　“你现在有事找她吗？”

　　“那天她也被炸伤了，不知伤情如何？”

　　次日，文工团派人来慰问伤员，不得不将实情告诉小叶：敌机空袭中，文工团陈团长和舞蹈队的侯志强、钱仁重3位同志壮烈牺牲。

　　这晴天霹雳般的噩耗，使她难以控制悲痛的情绪，因痛心而嚎啕大哭，带血的泪水浸湿了包扎的敷料。我一边更换敷料，一边安慰小叶。那之后，她常长久地沉思，我知道她的那颗心如同被敌机空袭后的战地，千疮百孔。同时，她的坚强和乐观让我相信，即使一颗心被击碎，只要一念尚存，就不会消沉。

　　小叶断断续续地叙述了昨日的遭遇。1953年4月22日，文工团的同志们经过一夜奔波，于拂晓前到达慰问演出的第一个目的地——西海岸兵团主力64军部队所在地。陈团长命令大家：人员以组为单位上山疏散！

　　钱仁重先跳下车去，打开车厢后挡板，又一个一个扶大家下车，嘴里还不停说着：“别急，别慌！”

　　文工团员们向山上爬，小钱和小叶前后脚，一起前行。山坡上一片新绿，鲜花盛开，山脚下，小溪潺潺向南流淌。小钱低声唱起“春深如海，春水绿如苔……”的歌，让人们几乎忘记了这里是硝烟滚滚的战场……

　　山坡道边，开满金达莱，有红色、黄色、淡紫色，十分好看。小钱顺手采下一束金达莱，把它们编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，高兴地说：“晚上演出，我头戴花环，该多好啊！”她想把山花的美丽带给战友们，点燃一盏盏心灯，照亮异国的江山。

　　文工团员们刚在崖坎下集合，几架飞机就俯冲下来，呼啸的炸弹震耳欲聋。钱仁重被冲击波扬起很高，又重重地落下，头上的花环飞向空中，又散落到地上。同时，小叶的头部和髋部也被弹片击中，她想去照看一下受伤的钱仁重，可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，时醒时晕，只隐隐约约听见战友在呼唤。

　　大家都安慰小叶。白天鹅消逝了，但她的美丽已成为战友们永恒的记忆。

　　1953年4月24日，兵团政治部的罗珍同志代表兵团首长来慰问。他拿出一封信读给小叶听。这是兵团李志民政委亲笔写的。“……为了祖国，3位同志献出了年轻的生命。小叶和小郝两位小同志为人民流淌了自己的鲜血，党和祖国是不会忘记你们的……要好好养伤，早日康复……”听完慰问信，小叶激动地说：“谢谢首长还惦记着我这个小兵。”

　　从同志们来信中得知，文工团损失惨重，演出工作受到严重影响，但是大家团结一致，化悲痛为力量，擦干眼泪继续排练。文工团根据前线将士的英雄事迹编排的“把红旗插上老秃山”等节目，使部队很受感动和教育。多场演出结束返回时，兵团杨得志司令员、李志民政委、曾思玉副司令员到驻地外一里多远的地方迎接文工团归来，并为文工团记集体三等功。听到这些消息，小叶倍感欣慰。她对我说：“如果小钱听到这些消息，不知道会多么高兴啊！”

　　经过几天治疗，小叶已脱离生命危险，当我给她解开蒙眼的敷料，她重见光明，脸上挂满喜悦。我扶小叶走出防空洞，坐在松树下，看到对面群山在硝烟中巍然耸立，草木在战火中顽强生长，遍野的金达莱依然绽放。这时，只见她那红晕的脸像红彤彤的金达莱。

　　小叶给我讲起小钱的身世。钱仁重出生在湖南湘乡，3岁失去双亲。14岁时，爷爷奶奶就送她参军。入朝前，小叶和小钱被选送到哈尔滨培训，由俄罗斯舞蹈老师丽娜教舞蹈。当时没有芭蕾舞鞋，小钱练得很刻苦，脚趾磨破了裹着布带仍坚持练习。她的舞姿优美，受到丽娜老师的好评。入朝后，从后方到前沿阵地，都留下小钱为指战员演出的足迹。她漂亮而善良，文静而热情，全队没有不喜爱她的。说到这儿，小叶哽咽了……

　　此时此刻，完全出乎意料，突然从白云中飞出一对白天鹅，伸展翅膀，滑翔降落在山涧水塘，自由自在地浮游起来。

　　我惊奇地问：“那白天鹅，不知道来自何方？”

　　小叶若有所思地说：“可能是从祖国江南飞来的吧！”

　　我和小叶都沉默了，那一刻，山山岭岭都沉默了，只有那山涧水塘里的白天鹅搅动起粼粼水波……

　　（《解放军报》2016年04月26日 11版）（侯炳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