央广《军旅文学之窗》丨班长的油菜花

　　央广网1月31日消息（曾剑）对于当过兵的人来说，班长不只是一个职务和称谓，而是军旅人生最难忘的一个人、一段情。今天的《军旅文学之窗》，请欣赏散文《班长的油菜花》，为您讲述上世纪90年代初，一位新兵与班长的军旅情缘。

　　阳光下，鹅黄涌动，油菜花漫山遍野。一个身着旧军装的退伍老兵，漫步在田间。晨露留在田埂上，田埂油光可鉴；晨露躲在花蕊间，微风中滚动着粒粒晶莹。看江南好风景，不免想做画中人。画中的老兵，就是我的班长刘光明。

　　20世纪90代初，我从湖北参军来到东北。东北天气很冷，但因为对部队的热爱，我的内心时刻充满着激情，经常觉得周身暖流奔涌。在随后的元旦文艺晚会上，我把军旅之初的温暖生活编成相声，获掌声无数。一夜之间，我成了新兵连的名人。

　　不久，文艺队一名老兵来找我，问我愿不愿到文艺队去搞些小剧本创作，我连说愿意。结果，被我们班长撞见了，他很客气地送走那个老兵，然后对我说，你不适合去那里。文艺队是业余演出队，会吹拉弹唱的老兵一大堆，根本轮不到你。我满肚子不快，觉得班长自私，想把我留在他身边给他争荣誉。

　　不久，新兵下连，班长直接把我要到了他们班。

　　我高中时就喜欢写东西，到部队后，旅里的广播稿我经常上，驻地电台也上过一两回。我根据自己的喜好，报了解放军报社办的一个新闻函授班。半个月后，我收到了实习采访证，于是高兴得好像屁股着了火，东跑西颠，到处找线索、挖新闻，仿佛自己已经是一个记者。

　　一个周末，我把采访证往哨兵眼前一晃，大摇大摆出了营院，到城里去寻类似于见义勇为、拾金不昧的好人好事。回连队时，天已经黑了，没想到，班长一直在连队大门外等我，我跟着他回到宿舍。

　　这时，全班人列队两边，成夹道欢迎之势。我暗自窃喜着，正要向他们汇报我的采访成果，忽听班长冲我吼道：“站好！”我看到一张铁青的脸。我说，我采访去了。说着就亮出我的采访证，这是我的“尚方宝剑”。没想到班长一把抢过去，唰唰几下将采访证撕得粉碎，扔进纸篓。班里那个总站排尾的小不点，极快地拿走了纸篓，送到垃圾场倾倒一空。

　　当时，我认为，这肯定是学历只有初中毕业的班长在妒忌我，所以，我心里很不服气，不满情绪在我的眉眼间表露出来。班长一声：“出操！”我们就跟在他身后，走向操场。

　　那个下午，我立正时站成“三道弯”，行进时迈着“肥鸭步”，大家都看出我的抵触情绪。班长当然有所察觉，但他并没与我过多纠缠。晚上，他把我带出宿舍。那是个有月亮的夜晚，月下枝影摇曳，我心生忐忑。穿过树林，来到器械场，四周空寂无人。明月如镜，我心亦如明镜般清晰，原来，班长是找我“单挑”来了。

　　我低头，望着月光如水一样洒在沙地上，爬上我和班长的脚背，继而爬上班长的肩，之后，爬上我的肩头。班长略比我矮。我做好了心理准备。心里想着，等着班长挥拳，一拳、两拳、三拳。这是我的底线，第四拳挥来，我就要接招了。

　　谁料，班长并没有挥出拳来，而是伸出手来，轻轻地落在我的肩上，手指头像弹钢琴一样敲打着我的肩胛骨。他说，你喜欢写作，这是好事，但写作是个漫长的过程，你能在这短暂的两年时间里写出一本《红楼梦》吗？你有文化，应该好好学习军事，争取考军校。等到有了一定的积淀，我相信你会写出很多好作品。

　　班长说着，声音低沉下去，像是嘴里含着沙粒。他说，他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。文化不行，就跟人拼体力，拼技能。可时代不一样了，仅靠这个，在部队已经难以立足了。

　　班长其实很优秀，是旅里的提干预备对象。月色朦胧，映照着班长在月夜的忧伤。他本来是安慰我的，但现在，好像该我安慰他了。可我一句话也没接，任他自说自话，他说：“我今年可能是最后一年服兵役，当然我要做最大的努力，争取不上就回家去了。我的老家，安徽肥东的乡下虽然不富裕，但风景很美。三月，油菜花盛开，漫山遍野一片金黄，真美。我回去就娶媳妇，用不了几年，就可以牵着儿子，带着媳妇，走在油菜花田里……”

　　班长语气很平静，但我能感知到他的内心，他太想留在部队。我不知说什么好。我想，那一刻，除了温柔的月光，一切安慰的话都苍白无力。

　　后来，经班长向连队和营里积极争取，我很快就进了教导队学军事。业余时间，班长带着我跑5公里，练轻武器射击。年底，因缺少骨干，连队留班长超期服役。尽管班长一直瞒着我，我还是知道，最终，班长还是没有机会提干。

　　这时，已是盛夏时节，我在文化补习班紧张地学习，听说消息后去找班长，想安慰他两句。营门口有一家餐厅，我请班长到那里去。班长说，你眼下学习正紧，等你以后接到军校录取通知书，我们再去。班长又说，我提不了干也好，这样，心里的压力一下子卸掉了，突然觉得浑身都轻松，终于可以回家种油菜了……

　　我的军校录取通知书到部队那天，连队正在进行野外驻训。班长走进帐篷，从他的背包里翻出一样东西塞进我手中。我一看，正是我那个采访证。班长说，到了军校，正好发挥你的专长。我问班长，你不是撕掉了吗？班长笑着说，优秀的射手，手永远比眼快！

　　班长低头帮我打背包，我看到，他的眼泪雨点似的滴在他的手上，滴在我那草绿色的军被上。一直噙在我眼里的泪，也奔涌而出。

　　但此时此刻，我们都没有说话，因为，嗓子被一种浓浓的酸涩弥漫，只怕一张嘴就会哽咽，露出一个军营男子汉的脆弱。

　　那年年底，尽管有千般不舍，但班长还是退伍了。

　　又是一个阳春三月。田野里，金黄的油菜花盛开，一名老兵牵着一个小男孩，另一边是老兵的妻子，他们漫步在花丛中……这是班长为自己描绘的生活画面。

　　而我的此后军旅，按着班长的祝愿，成为共和国的一名军官，白天，献身祖国的国防事业；夜晚，青灯黄卷，抒写说不尽的军营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