央广《军旅文学之窗》丨我与爷爷的山海之约

　　央广网10月11日消息 （邹建文）今天的《军旅文学之窗》，播送散文《我与爷爷的山海之约》，讲述一位退伍老兵保持军人本色和祖孙两人的军旅情缘。

　　2009年的一个夏日，病房里，老邹的手紧紧地攥着白床单，“撕拉”的破布声不时地响起。最终，心电图还是变成了一条细细的绿线，这个较了大半辈子劲儿的老兵永远睡着了。当树荫下的象棋桌前再也没有这个白发老头的身影，我才真正感觉到他已离我远去。

　　他叫邹应胜，化工厂里的人都叫他老邹头，是我的爷爷。因为父母在我两岁时就去了外地工作，所以，我的童年里都是老邹头的影子。记忆中的老邹，总是把家里的牙膏、牙刷都倒向一边，他的被子也都是叠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。他不仅对自己这样，对我也是如此。从上小学开始，每次我赖床，他都能抓着我的一只脚，把我倒提起来穿衣服。我的被子绝不允许丢在床上不管，必须叠得整整齐齐。

　　与老邹在一起，还有两条铁律一直跟随着我。一是不准干坏事，二是绝不允许浪费。这些年，他揍过我一次，原因是我偷了他口袋里的一元钱买了糖。他骂过我一次，因为我把吃不完的小笼包扔了。每次吃完饭，他的碗都特别好洗，因为他把碗里剩下的米粒和油兑着白开水喝了。我觉得他太“抠门”了，后来才知道，我花一块钱能买两个的小笼包，是幼年的老邹在梦里才能吃到的东西。当年，正是因为对食物的这份珍惜，他才幸运地走进了军营。

　　1960年，老邹十六岁，正值“三年自然灾害” 时期。素有鱼米之乡的湖北荆州也遭了灾，地里能长出来的只有红薯。山里的野猪时常下来拱村里的红薯地，县里组织民兵去打野猪，老邹用一根肋骨的代价扑倒了一只野猪。

　　我问他为啥那么拼，他对我说：“地里种的不是粮食，是命！”因为护粮有功，在伤口愈合三年后，他戴上了大红花，成为了一名海防兵。因为一直成长在内陆，老邹来到海边，什么都要从头学起。最让他痛苦的就是学游泳，每次去海里走一遭，老邹就能省一顿晚饭。因为，坐在餐桌前，满肚子的海水还在他的胃里晃荡。

　　艰苦的戍边条件，让老邹改变了很多。他被沿海的阳光晒得满脸通红，之后便开始脱皮，他变得越来越黑，双手也变得跟沙滩上的海盐一样粗糙。几年以后，再回家探亲时，乡亲们以为来了个外乡人。

　　但不管多么艰苦，老邹都坚守在海防一线。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，大大小小的走私船在各个天然港口穿梭，严重影响了海洋秩序，配合海关打击走私是老邹所在部队的任务之一。那一晚，他们的快艇埋伏在湾内，堵截卸货的走私船。当体积是快艇两倍的走私船出现在海面上时，快艇的喇叭高声喊话，让走私船熄火接受检查。走私船把油门轰到了最大，对着快艇冲了过来，快艇躲闪不及被撞翻。那一夜，被人从大海中捞出来的老邹，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在海风中与走私船追逐了一夜。当任务完成时，高烧不退的他足足卧床半个月。

　　十几年的军旅时光结束，到了去留抉择的时候，因为家中的父亲病重，老邹不得不脱下心爱的军装。他复员回到了家乡，在荆州化工厂里当了一名生产科科员。虽然离开了部队，但他一直保持着军人的耿直和正义，他说：“当兵就是这样，一就是一，二就是二，没那么多弯弯绕。”

　　当厂里工人工资被拖欠时，老邹跟财务人员大吵，拿着刷树的白漆提笔就是一句：“员工的工资不发，干部的津贴照拿。”因此，他一直是我童年的偶像，我觉得这个退伍老兵像极了电影里的大侠。

　　退休后，晚年的老邹爱下象棋，可他却偏偏是“臭棋篓子”的水平，小区里能输给他的老人着实不多，他便培养了我，教我下棋。因为，只有我能和他下得“难舍难分、各有胜负”。

　　和我下棋时，他还不忘给我做思想工作。因为，他一直想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军营里，但我的老爸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，征兵体检没能合格，他便把希望放在了我的身上，总是跟我说起他的“英雄事迹”，尤其是我出生不久的那一次。

　　1998年，家乡荆州经历了很多风雨。这一年，长江冲过了分洪水位线，为了保护下游的武汉三镇，33万的荆州人要在二十个小时内离开故土。这一年，老邹已经52岁了，但他依然捐出了全家人一个月的收入，还跑去公安县，用已经微驼的背扛起红旗，帮助乡亲们撤离。

　　对此，家里人没少担心，说他人老了，还跑去操年轻人的心。后来，他对我说：“我是退伍军人。家乡遭了灾，当过兵的就应该站在第一线，等我老得干不动了，站在那里的就该是你了。”

　　老邹还对我说，他这辈子走过了祖国的海，要我长大后最好能走走祖国的山，这样，一家子守卫祖国山海就圆满了。但是，他终究还是没能看到我穿上军装。2009年，他开始咳血，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。进入医院时，他被推进了ICU病房，看着全身插满管子的他，我手足无措。那一天，当病房里的警报再次响起，我多希望他能像前几次那样挺过去，但终究，他还是永远地睡去了。

　　大三那一年，追随着老邹的足迹，我也穿上了军装，来到边疆，成为了一名新兵。当我巡逻到界碑时，五星红旗在我手中展开。站在海拔4000多米的山巅，我想这应该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了吧。对着茫茫苍穹，我对他说：“老邹，你看到这面红旗了吗？曾经，你守护过祖国的海洋，如今，我也站在了祖国的边疆，作为你的孙子，我没有辜负我们的约定。”